我和她相遇在烤地瓜摊前。
硬要说也不算什么摊。三轮板车上架着一口铁炉,铁炉半人高,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上面覆着的一层锈好像地瓜的冤魂。但用手一蹭就掉了。
卖地瓜的小贩坐在一张高椅子上,高椅子又在板车上。这让他看起来格外高大。他很年轻,看起来三十出头,一头长发有些不羁,像个流浪歌手。他抽着根烟,手里拿了台诺基亚,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可能是我用手蹭锈的动作打扰了他,流浪歌手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像个俾睨天下的帝王。
帝王说:“瞅瞅吧,要哪个。”
我站远了点,方便朝炉子上看去。上面有三个地瓜,两个圆的,一个长的。
“还有吗?”我问。
“有,在炉子呢。这仨没相中?”帝王听到话后,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我,冷酷得像一个杀手。
“想要个小点的。”我说。
冷酷杀手叹了口气,从板车边上摸了个炉钩子出来,拉开炉子门,看了半天,钩了个看起来傻兮兮,长条的地瓜出来。他手法娴熟,仿佛一位大师。
大师终于看我了。
“这个行吗?”他用那双黑的看不出原本白色的麻手套,举着那个傻兮兮的地瓜问我。
我看着那个地瓜。
个头不算大,形状有些微妙,紫红的地瓜皮上还有几块糊了的嘎吱,被那只黑手套握着,显得它格外可爱动人。
心动了。
“就要这个。”两道声音同时传来,一个是我的,另一个却不是大师的。
是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女孩。
她很高,高得我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她辣眼睛的暗绿色围巾和红色羽绒服帽子上的绒毛。
她带了个口罩,看不清脸,眼睛挺好看的。
大师显然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尴尬的情况,他挠了挠头发,接着又换了那只刚接触了他长发的黑手套握着那只被两个人青睐的小地瓜。
好一会过去了,就到我估计他手机里的贪吃蛇可能已经转世轮回,迷宫里的小白点也已经game over,足球游戏里两支中国队也已经厮杀出了结果。
“你俩自己定吧,最后谁要和我说一声,”智者说。
多么有智慧的发言啊,我就想为他鼓掌喝彩。
我看了一眼辣眼睛姑娘,她也看着我。
换个地方换个场景简直就是撕X大战的标准开头。
“你要吧,我换一个。”我假意客套。
“行。”
???
我迷茫了,震惊了,天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竟有如此不按套路出牌之人,竟有如此……我想不出来词了。
当智者把那个傻兮兮的,长条的地瓜包在油纸袋里递给她时,我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干啥玩意,至于吗。”智者看我,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屑。
他拉开炉门,又钩了一个地瓜出来。
温暖的,红色的火光在里面跳跃,无情地炙烤着地瓜们的身体和灵魂。
“两块六。”小贩把地瓜递给我。
我翻了翻衣兜,只有两块五。
他笑了一声。
我有点尴尬,正想让他再换一个更小的,就听他说:“就这样吧,你也别找了。”
多么有智慧的发言啊。
我把钱递给他,他摘了那只麻手套,细细缕平放进衣兜里。然后抬头冲我一笑:“妹子,过年快乐啊。”
“过年快乐。”我也冲他笑。
当我捧着那个两块五的地瓜走到路口时,我看到了它的伙伴,那个傻兮兮的,长条的地瓜躺在地上。
旁边还躺着辣眼睛姑娘。
她戴着口罩,看不清脸,挺好看的眼睛闭上了。
她身下有一滩液体,像她的羽绒服,像炉子里的火,又像紫红色的地瓜皮。
我站的有点远,不方便朝那边看。
路对过还有几个人,也伸长了脖子向那边看,像大城市动物园里的长颈鹿。
大过年的,晦气。我啐了一口。
我和她相遇在烤地瓜摊前,永别在十字路口。
一阵风吹过来,那个傻兮兮的地瓜滚到了我面前。
唉,可惜了,怎么被咬了一口。